彼時，雲初岫盤著腿靠在沙發座背上，嘴裏叼了片薯片，可樂拿在手裏還沒打開，電視裏放映著剛找的星爺的電影《逃學威龍》。

她就這麽隱隱地腦殼痛起來。

她把電視聲音調小了一點，手機放在左腿上，點開了免提。

“雲初岫？我是沈翊。”

沈翊溫潤的嗓音含著一抹磁性，被手機擴音器放大了好幾倍。

雲初岫舌尖一卷，把叼在唇邊的薯片卷了進去，咬得哢嚓作響，含糊地應了一聲：“我知道。”

“啪”的一聲，可樂的拉環被她熟練地打開，伴隨著氣體噴出“嘶——”的聲音，白絲一樣的霧氣從小小的開口裏裊裊飄出來。

這一系列的動靜沈翊自然也聽到了。

雲初岫喝了一口可樂，冰冰涼涼的液體混著壓氣從喉間滾過，爽得她瞇起了眼，滿足地嘆了聲氣，心情也好了不少。

“經紀人，怎麽不說話，這麽快就有工作了呀？”

她捧著涼颼颼的鐵罐，散漫地問。

不少人都說過，雲初岫的長相和聲音不符。

她的長相甜美清純，尤其一雙清澈的小鹿眼，笑起來的時候眼裏仿佛盛滿了星光。

但是她的聲音卻不像她的長相一樣甜，清透帶著磁性，不若少女音那樣綿蜜嬌脆，也不如成熟低穩的禦姐音，介於二者之間，有種既矛盾又協調的空靈，還含著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低磁。

她這會語氣懶散，連尾音都被壓得低沈了幾分。

沈翊取了眼鏡，身子往後倒，靠進了辦公椅裏，眼角微揚。修長的食指在手機邊緣輕輕敲了兩下，他臨時改變了想法。

“明天來公司一趟。上午九點，不要遲到。”

雲初岫：“？”

“去幹什麽？”

沈翊：“來了再說。”

說完沒等雲初岫回話，迅速地掛了。

雲初岫看著顯示通話結束的手機屏幕，緩慢地磨了磨牙。

就你拽是吧。

第二天上午八點五十五分，雲初岫踏著早晨尚且留情的陽光出現在啟明娛樂的大堂內。

她今天回歸了淳樸，穿著寬松的白色短T恤，一半紮進了牛仔熱褲裏，腳上是米色的中幫帆布鞋。

她化了個裸妝，沒有戴耳飾，也沒有戴昨天那條暴發戶大金鏈，就連鴨舌帽都換成了再普通不過的款式。

渾身洋溢著青春校園女大學生的蓬勃朝氣。

前臺小妹昨天沒見著雲初岫的臉，見這副陌生面孔徑直往員工電梯走過去，忙叫住了她。

雲初岫停下腳步，扭頭看著前臺小妹小跑過來，小聲地吹了個口哨，臉上露出了抹流氓似的壞笑。

“小姐姐今天也很漂亮哦。”

她的聲音本就獨特，前臺小妹背脊一顫，眼神在女生柔順又熟悉的亞麻灰短發上停留了兩秒，將信將疑：“您是……”

“小姐姐這就不認識我了？”雲初岫歪了歪頭，邪邪地笑著靠過去一步，擡手比了把手槍的姿勢，對準前臺小妹的胸口。

嗓音壓得溫柔又低磁：“Bang。”

前臺小妹倒吸一口涼氣，猛地退後一大步，美目圓睜。

細看之下，竟然有些臉紅。

雲初岫笑著沖她擺擺手：“小姐姐工作加油哦，我先上去啦。”

**

電梯到二樓的時候就停住了，雲初岫正靠在電扶桿上無聊地盯著地板的反光，掀了掀眼皮看了眼電梯口。

一男一女相繼走進來，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輕女人，容貌出眾，化著精致的淡妝，一襲淺藍色的連衣長裙將她婀娜的身段完美地勾勒出來。

跟在她身後的男人年紀三十左右，中等身材，相貌平平，身上穿著簡單的襯衫西褲，身高足足比女人矮了半個頭。

雲初岫一眼就認出來了——姚萱妤，近兩年出道的新晉小花，在最近熱播的一部宮鬥劇《凰意》裏飾演尤貴妃一角，戲份不多，但這個角色在整條部故事線裏占著非常重要的一環。

演技麽……也就那樣唄。

至少在雲初岫排列的眾多演員的演技金字塔裏，連中游都沒到。

金字塔頂端不用說，自是她穩如泰山的爺爺，雲逍老爺子。

姚萱妤默不作聲地打量了站在角落裏的雲初岫一眼，眼中閃過一抹輕蔑，便移開了目光，背對她站好。

那抹輕蔑很短促，但雲初岫捕捉到了。

跟姚萱妤一同進來的男人則大膽許多，一雙透著精光的眼毫不避諱地將她從頭到腳掃了個遍。

雲初岫面不改色，扭頭去看電梯的樓層按鈕。

還好，不是去同一層的。

雲初岫要去的是九樓。

沈翊的辦公室和林麟的辦公室在同一層，離得不遠，規格又相同，她實在好奇沈翊到底是何方神聖，直接和總裁平起平坐？

——哦，搞不好總裁還不如他呢，見了他還跟小學生一樣調整站姿。

這個沈翊，來頭不小。

但，這也並不妨礙雲初岫覺得他不是個好人。

姚萱妤按的是六樓，雲初岫不知道六樓是幹嘛的，只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。

電梯裏沒人說話，一路直上。

姚萱妤先到了六樓，電梯門一開，她踩著高跟鞋姿態高昂地大步走了出去，裙擺帶起一陣淡淡的香水味，留給了還在電梯裏的雲初岫。

雲初岫皺了皺鼻子，等男人也跨出電梯之後，趕緊伸手去按關門的按鈕。

電梯門緩緩關閉的那一刻，女人不大不小的聲音趕著擠了進來，像是不經意似的：“現在的新人上位手段倒是越來越直接了。”

男人跟著哈哈笑了兩聲，接下來的話被電梯門阻隔了個嚴嚴實實。

雲初岫“嘁”了一聲。

上位？她巴不得趕緊解約呢。

指針指向九點整的時候，雲初岫從容淡定地推開了沈翊辦公室的門。

男人今天沒有穿西服外套，淺灰色的商務襯衫一絲不茍地貼在身上，領帶系得整齊。

他站在落地窗邊打電話，逆著光，身形被描繪得英挺頎長。

見雲初岫推門進來，他掛了電話，掃了眼墻壁上的掛鐘，“來得挺準時。”

雲初岫：“有什麽事啊大經紀人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現在是啟明的簽約藝人，不是路邊的小混混。”沈翊眉頭微微皺了皺，不滿她說話的腔調。

“哦，行唄，我以後註意。”雲初岫調整了下站姿，答得卻很敷衍。

沈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，手機輕輕扣到辦公桌上。

他扶了扶眼鏡，渾身散發出凜寒逼人的氣勢，語調微沈：“工作的事暫且擱淺，明天開始你先來公司把儀態學好。什麽時候學好了，什麽時候安排工作。”

雲初岫一下就炸毛了：“憑什麽？”

“就憑你現在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。”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，“這樣的藝人你跟我說是從中戲出來的？”

禮儀課對學表演的藝術生來說是一項必修課程，雲初岫在校成績一直很優異，更何況禮儀。

她不信沈翊看不出她懶散的行為舉止有多故意。

但她有多故意，沈翊就有多故意。

“我不需要。”她硬邦邦地說。

沈翊沒聽見似的，繼續說：“還有，藝人的身材管理也是很重要的一環，以後每個月定期稱體重和量三圍，我會監督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頭發一會兒也去染回黑色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哦，我昨天看你腳上還塗了指甲油，能卸也卸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女生抿著唇不說話，沈翊姿態悠閑地靠著桌沿，雙手抱臂，“聽清楚了嗎？”

雲初岫憋著口氣，擡眼看他：“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？”

沈翊看著她，唇邊扯出似有似無的笑，悠悠道：“原本不是。”

“本來——今晚在世紀酒店有個慈善晚宴，不僅各大投資商會去，不少制片人、導演和明星都會參加。”他緩緩道，“我原本的打算是帶你去露個臉，可惜看你目前的狀態，不如不去。”

雲初岫咬了咬牙：“我也不打算去。”

這種晚宴，比起慈善，對許多人來說更多的是拓寬人脈、往來商業和物色金大腿的作用。

光籌交錯之下不過是一張虛情假意和逢場作戲編織成的大網。

數不清的陰暗滋生在這張網的各個角落。

雲初岫想想都頭痛。

沈翊淺淺笑著，平靜道：“想你也是這種反應，所以明天的禮儀課好好上。”

雲初岫：“……”

女生像只炸了毛小動物，憤然地奪門而出，沈翊盯著門靜靜地看了會，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。

金色的鏡框下，濃墨般的眸子沒有一點溫度。

林麟推門進來，扭頭往外看了一眼，說：“剛剛那是雲初岫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們磨合得怎麽樣？我看她吃了□□似的。”

“你不是看到了。”沈翊愛答不理地瞥了他一眼。

林麟：“……”

“你對她好像有意見？”林麟小心翼翼地試探。

沈翊微微瞇起眼，眸光染上危險與不耐，緩慢地道：“如果不是雲老爺子的關系，你覺得我會帶這種新人？”

林麟不敢說話了。

辦公室安靜得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。

好一會兒，林麟才出聲道：“我給她換個經紀人吧。雲老爺子那邊我去溝通。”

這回紙張翻動的聲音也沒了。

沈翊：“不用。”

林麟：“？”

沈翊轉了轉手裏的黑色簽字筆，倨傲地牽起唇角。

“裝腔作勢，自命清高，野心不足。”他涼涼的嗓音與掛鐘走動的聲音撞在一起，“我倒是很好奇當初的‘小青雲’，是怎麽長成現在這副德行的。”

林麟靜默了兩秒，問道：“你認得出來？”

沈翊輕哂：“我瞎了？”

“……”

林麟說：“十二年，一個人變化很大也正常。”

“嗯，你說得對。”

沈翊重新看回手裏的文件，漫不經心地道：“現在的她確實缺少一些社會的毒打。”

林麟：？？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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